张萌

　　[ 伊朗国内也有很多利益集团，有些利益集团会从美伊敌对之间获得巨大利益，比如从事核计划的部门、**、**卫队等，要知道很多伊朗的石油企业是由**卫队经营的。这些利益集团是希望美伊保持紧张关系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如同美国的**和石油财团，也希望美伊关系保持紧张一样 ]

　　自2011年12月美国正式宣布制裁伊朗中央银行以来，两国围绕伊朗核问题的争论重新占据了各大媒体国际版的头条。在此期间，伊朗不断宣称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每天通过这条海峡的原油占世界原油总消费的20%和国际原油贸易的40%。这使得国际油价并没有因为全球经济增长放缓而下跌，反而不断上扬。

　　欧盟也参与进对伊朗的制裁。就在上周一，欧盟成员国外长通过决议，决定禁止成员国从伊朗进口石油并对伊朗中央银行实施制裁。而伊朗议会也可能在本周要求政府首先停止向欧盟供油。

　　作为伊朗石油的*大出口国，上述种种交锋，势必影响到中国的石油供应和中国在伊朗以及海湾地区的利益。伊朗局势在2012年将向什么方向发展?中国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来应对?《**财经日报》就此专访了中国驻伊朗前大使华黎明。

　　禁止进口伊朗石油：说易行难

　　**财经日报：从1979年开始，美国就对伊朗进行了制裁，但30多年的制裁并未让伊朗在反美以及后来的核问题上改弦更张。某种程度上，美国的制裁可以说并不成功。但这次欧盟也参与进来，禁止购买伊朗石油，同时冻结了伊朗央行在欧盟的资产。这种制裁从未有过，欧盟的目的是什么?

　　华黎明：欧盟的态度总体来说是不想美国完全主导伊朗核问题。在2003年英法德三国曾经主动调解伊朗核问题，调解一度相当成功。但后来由于美国小布什政府的反伊朗政策，*终和伊朗没有达成协议。而奥巴马政府上台初期，对伊朗采取了一些缓和措施，欧盟怕主动权完全被美国拿过去，选择了更积极地介入到伊核问题中，其也希望通过制裁来避免战争的爆发。

　　但现在来看效果可能适得其反。因为欧盟自身和伊朗的关系相当密切，如果禁止进口伊朗石油，并制裁伊朗央行，这样会失去影响伊朗的一个重要杠杆。伊朗的反应也很强烈。

　　日报：如果欧盟不进口伊朗原油，对其有怎样的影响?

　　华黎明：一方面，欧盟作为一个整体，从伊朗进口的原油(注：非成品油)占其原油总进口的比例相当高，其中以希腊、意大利、西班牙三国进口*多。根据国际能源署统计，在2011年1～9月间，从伊朗进口的原油占到希腊总进口的34.2%，西班牙为14.9%，意大利为12.4%。而且希腊从伊朗进口的原油中有35%采用的是赊销方式。而上述三国都深陷债务危机之中，失去伊朗的原油会让其经济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欧盟国家常年从伊朗进口原油，它们的炼油设备适用于伊朗原油品质，如果停止从伊朗进口石油而改从其他国家进口，这些设备都要进行改造。所以，禁止从伊朗进口石油这句话说得很容易，但做起来有很多实际困难。

　　日报：欧盟的禁运措施会让伊朗回到谈判桌前并作出妥协吗?

　　华黎明：伊朗*近表明要回到“伊核六方”谈判中来，但从伊朗角度看，若美国、欧盟、日本都参与制裁，伊朗很难和西方达成妥协。因为若在这种国际压力下政府作出妥协，在伊朗国内，伊朗政府会受到议会和舆论极为强烈的批评。欧盟这次制裁起到的反而是消极作用，这让伊朗失去让步的空间。而欧盟这一决定，我想也是在美国的逼迫下所作出的无奈选择。

　　伊朗百姓在**美元和黄金

　　日报：美国宣布制裁伊朗中央银行后，伊朗国内正在经历货币大幅贬值，这对伊朗经济会有怎样的影响?

　　华黎明：伊朗里亚尔贬值并非一年两年的事情，*近20年是在连续不停地贬值。在十几年前，当我离开伊朗的时候，美元和里亚尔的牌价是1：3000。而今年的1月24日里亚尔已经贬到了1：23000，前一个星期为1：17800。

　　里亚尔不断贬值应该说不是西方制裁直接造成的，这与伊朗政府错误的经济政策有很大关系。这一轮大幅度贬值，恐怕与美国和西方对伊朗中央银行制裁造成了民众心理恐慌有关。民众怕他们手中攥着的里亚尔不值钱了。德黑兰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现在伊朗的老百姓都在**美元和黄金。这个情况对于伊朗政府可能比较致命，如果这种**狂潮变成一种社会骚乱，伊朗内部政局可能会产生一些问题。

　　伊朗不会轻易封锁霍尔木兹海峡

　　日报：我们看到，在伊朗问题上不仅美国、欧盟对伊朗施加了制裁，伊朗也在回击，比如以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相威胁。这个言论的可信性有多高?

　　华黎明：我认为伊朗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言论，实际上给伊朗的外交造成了更大的困境和更大的国际孤立。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受害者不仅是美国和西方，还有整个世界经济，这会招致整个国际社会对伊朗的不满。

　　但是，伊朗在要不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问题上，不同的领导层的表态不一样。伊朗**司令讲过，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就跟喝杯白开水一样容易;但是伊朗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却讲，霍尔木兹海峡、波斯湾水域是国际水域，任何船只都享有自由通行的权利。*近美国两艘航母顺利通过霍尔木兹海峡，伊朗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可以说，在伊朗内部就是否要封锁海峡有不同意见。实际上，我认为只有在伊朗觉得已经生存无望，要做垂死挣扎时，才会采取上述举动。因为伊朗的石油都要通过海峡外运，封锁海峡也同时封锁了伊朗自己的生命线。伊朗不会轻易封锁霍尔木兹海峡。

　　日报：有一种说法认为，西方主流媒体是将伊朗某些鹰派官员的言辞放大报道。当然，一些机构甚至包括伊朗也可能从相应的石油价格上涨中获利。你怎么看?

　　华黎明：的确有这个因素。伊朗封锁海峡的言论实际上起到了推高油价的作用。但就像内贾德说过“要把以色列从地图上抹掉”一样，这些话说起来很强硬，但并没有实际行动。

　　伊朗国内也有很多利益集团，有些利益集团会从美伊敌对之间获得巨大利益，比如从事核计划的部门、**、**卫队等，要知道很多伊朗的石油企业是由**卫队经营的。这些利益集团是希望美伊保持紧张关系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如同美国的**和石油财团，也希望美伊关系保持紧张一样。

　　中国还要继续从伊朗进口石油

　　日报：欧盟对伊朗石油的禁运以及伊朗封锁海峡的言论对中国会有怎样的影响?中国是否会把欧盟不要的油买过来，还是会转向别的国家进口石油以减轻风险?

　　华黎明：更多还是更少地进口伊朗石油，这个我不敢断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中国不会停止与伊朗的石油贸易。温**总理这次访问海湾三国就说，中国反对伊朗拥有核武器，但是中国与伊朗的石油贸易和伊朗核问题是两回事，中国与伊朗正常的贸易应该受到保护。这就意味着，中国还要继续从伊朗进口石油。

　　日报：温**总理访问海湾三国，当被问到伊核问题时，说“中国与伊朗有正常的贸易关系，但我们决不会拿原则做交易”这句话该怎样解读?在伊核问题上，阿拉伯国家又是怎样的态度?

　　华黎明：我个人认为，温**总理的回应有两层意思：**层意思是，中国在伊朗有自己的经济利益，中国外交维护自己在海外的利益天经地义，这是中国的原则;**层意思是，中国不会和美国站在一起，不会将伊朗看作一个敌对国家来参与美国对伊朗的打压。我想温**总理的原则指的是这个。

　　至于阿拉伯国家对伊朗核问题的看法，据我了解，阿拉伯国家对伊朗拥有核武器有一种恐惧心理，尤其是海湾国家。如果真的发生战争，这些国家反而不愿看到。这就好比两头大象打架，草地要遭殃一样。海湾国家更倾向于美国和以色列对伊朗施加压力迫使伊朗放弃核武器。为了平抑油价，沙特等产油国可能会调动剩余的产能填补伊朗的缺口，但这样做在政治上容易引起伊朗的对抗，阿拉伯国家也会谨慎从事。

　　两条红线实际是两条绿线

　　日报：按照伊朗自己的说法，其核计划是为了发展核能，减轻国内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可以将更多的石油、天然气用于出口。其核计划是和平用途，并不谋求核武器化。你怎么看?美国对伊朗核计划容忍的门槛有多高?

　　华黎明：这个说法其实是一个外交辞令，实际上伊朗是想获得制造核武器的能力和技术的，但伊朗并不想立即制造出一个核弹，拥有制造核武器的能力和核扩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伊朗之所以要花大力量，并且顶住如此大的国际压力来做这个事情，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自身的**。伊朗面临着美国和以色列的**威胁，在力量不对称的情况下，拥有核武器技术和不拥有核武器技术是不一样的;**，在当今世界上拥有核武器是一个大国的象征，伊朗一直梦寐以求成为中东地区的大国。拥有核能力也就是让世界承认伊朗地区大国的地位。伊朗希望掌握制造一颗核弹的全部技术，尽管现在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从浓缩铀的技术上讲，伊朗已经掌握了铀转换的技术，也就是把铀矿变成六氟化铀气体。**步是把六氟化铀气体灌注到离心机里，然后把气体金属化，变成浓度3.5%的低浓度浓缩铀，但这个浓度做不了核武器，只能当核电站的燃料。如果再进一步提升就可以浓缩为20%，这样就能做科学实验;而更重要的用途是用于医学上，比如医院的放疗和CT核磁共振。伊朗能做到20%浓度，也是向制造武器级的浓缩铀大大跨近了一大步，尽管离浓度90%武器级浓缩铀还有很大距离。现在美国和以色列所担心的就是，伊朗掌握了20%的技术可能会进一步提炼到武器级浓缩铀，提炼到武器级就能造核弹了。

　　日报：美国会不会采取**措施阻止伊朗继续进行铀浓缩计划?

　　华黎明：这是*近两个月人们不断问到的话题。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已经给伊朗设立了两条红线：一是不能封锁霍尔木兹海峡;二是不能生产核武器。但从目前情况看，伊朗的策略并不是要马上制造一个核弹，或者像印度、巴基斯坦那样进行核试验。它想掌握全部核武器技术但不生产出来，让西方找不到**打击的借口。实际上美国和以色列对伊朗的打算很清楚，帕内塔的两条红线，实际上是两条绿线，只要伊朗不触碰，美国也不会打伊朗。这是美国为不动武找了台阶，它知道伊朗不会封锁海峡，而伊朗在目前情况下也不会造出核弹来。

　　日报：在小布什政府任内，只要以色列一说动武，美国就会派**官员去阻止并且为动武言论降温。但几年过去了，伊朗的核计划有了进展。现在来看，以色列的研判是怎样?

　　华黎明：这也是被不断问到的另一个话题。以色列把伊朗拥有核武器看成是对犹太民族的巨大威胁。以色列很想摧毁伊朗的核能力，但它得不到美国的首肯就无法单独行动。我们知道，以色列分别在1981年和2004年轰炸了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核设施。但伊朗的问题与这两个国家并不相同，伊朗的核设施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在很多地方。以色列军方说，把伊朗核设施全部摧毁可能需要1000架次的飞机。在这种情况下，伊朗和以色列这么远的距离，它要打击伊朗必然需要飞越伊拉克和沙特领空，没有美国放行是很难的。而且以色列也很清楚，伊朗离制造核武器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对于美国而言，它要防止以色列冒险对伊朗采取行动，奥巴马*近的行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安抚以色列和美国的犹太集团，向他们表明其能够用别的手段迫使伊朗就范。

　　大选年美不会让步伊核问题

　　日报：今年11月美国举行总统大选，这对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的伊朗局势有什么影响?

　　华黎明：奥巴马政府为了国内犹太集团的选票和资金，要对他们做出一些姿态。

　　根据美国过去的规律，在大选年有两个热门的外交话题：一个是中国，另一个是伊朗。这其实就决定了即使恢复谈判，起码在今年，美国不会在伊核问题上作出怎样的让步。如果奥巴马采取与伊朗和解的态度，会马上遭到共和党人和犹太集团的攻击。从现在的选情看，美国共和党候选人的胜算不大，而从现在开始到11月份大选还有10个月，经济如果略有回升，奥巴马政府并不需要在外交上来刺激选情。美国还会采取非战争的高压手段，以压促变。但如果出现一些突发事件影响到了选情，我们就不能排除“10月惊喜”的出现。

　　对伊朗而言，就像前面所说的，它的国内压力也很大。伊朗能坐下来谈，但放弃核计划和浓缩铀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伊朗的红线。我觉得从现在开始到11月美伊关系会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

　　日报：那么伊朗核问题*终会走到哪一步?是否存在一个各方都能满意的妥协点?

　　华黎明：在2010年伊朗还没有生产出20%的浓缩铀的时候，按照伊朗的说法，其国内有85万癌症病人迫切需要化疗用的浓缩铀，西方当时说伊朗把它的3.5%的浓缩铀交出来，来交换20%的浓缩铀。在2010年10月伊朗、土耳其和巴西三国达成了一个类似方案，伊朗已经选择了接受，但这个方案立即被美国否定了，这就失去了一次很好的缓和伊核危机机会。

　　我认为，在伊朗受到压力减轻的时候，它可能会重新接受这个方案。这个方案可能是各方谈判解决的妥协点。但今年能达成的可能性很小。

　　其实，核问题只是一个表面现象，核心还是美国和伊朗的敌对，如果美伊关系正常化了，其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日报：中国对伊朗问题会采取怎样的态度?

　　华黎明：我要说明的是，伊朗问题不是中国的包袱，而是一笔外交资源，对中国外交智慧的考验。中国要主动出牌，才能摆脱困扰多年的两难处境。

　　中国是负责任的大国，对中东和平负责，不可能盲目跟随某个大国的政策，但中国也不会选择在这个问题上与美国对抗。另外，要处理好与阿拉伯国家，尤其是海湾国家的关系，这就需要中国外交充分发挥智慧。这不容易，但我相信中国能做好。